秋官署中有老吏,能说先朝诏狱事。当时国是日纷纭,太阿柄倒归阉寺。
天子高居问尚公,公卿标榜排清议。遂有群凶作爪牙,贙虎苍鹰最毛鸷。
长乐宫前传片纸,金吾夜半飞缇骑。卫尉将军身姓许,提点官旗北镇抚。
谳决惟增王甫欢,累囚难解张汤怒。洗垢新悬沉命法,挥毫已入追魂簿。
甫闻北阙杀刘陶,旋见西亭尸窦武。白骨交撑裹赭衣,残骸谁敢收黄土。
尔曹自谓盘根株,杀人狐媚夸良图。岂知神理有反覆,昊天明明安可诬。
神奸脱距竞菹醢,亦有然脐当路衢。长安万姓歌且舞,卖钗鬻钏沽醍醐。
海水群飞桑亩移,俯仰乾坤又一时。三君八俊俱尘土,膺滂田窦无坟基。
彤管堪嗟《酷吏传》,青苔半蚀《党人碑》。我今何为淹此室,圜扉白日啼寒鸱。
冤魂欲招不敢出,但闻阴风萧飒中心悲。中心悲,泪盈把。
酹酒呼皋陶,皋陶竟喑哑。古来万事难问天,蚕室谁怜汉司马。
君不见城上乌,啄人曾不问贤愚。新鬼衔冤向都市,年年寒食声呜呜。
宋琬(1614~1674)清初著名诗人,清八大诗家之一。字玉叔,号荔裳,汉族,莱阳(今属山东)人。顺治四年进士,授户部主事,累迁永平兵仆道、宁绍台道。族子因宿憾,诬其与闻逆谋,下狱三年。久之得白,流寓吴、越间,寻起四川按察使。琬诗入杜、韩之室,与施闰章齐名,有南施北宋之目,又与严沆、施闰章、丁澎等合称为燕台七子,著有《安雅堂集》及《二乡亭词》。
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,见其所蓄,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,而所不能致者惟竹。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,其为园,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,或千钱买一石、百钱买一花,不自惜。然有竹据其间,或芟而去焉,曰:“毋以是占我花石地。”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,辄不惜数千钱;然才遇霜雪,又槁以死。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,则人益贵之。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:“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。”呜呼!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。然穷其所生之地,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,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。而绝徼海外,或素不产竹之地,然使其人一旦见竹,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。是将不胜笑也。语云:“人去乡则益贱,物去乡则益贵。”以此言之,世之好丑,亦何常之有乎!
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,遍植以竹,不植他木。竹间作一小楼,暇则与客吟啸其中。而间谓余曰:“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,独此取诸土之所有,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,亦足适也。因自谓竹溪主人。甥其为我记之。”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,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?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,而不欲以告人欤?昔人论竹,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。故其巧怪不如石,其妖艳绰约不如花。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,不可以谐于俗。是以自古以来,知好竹者绝少。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?不过欲以此斗富,与奇花石等耳。故京师人之贵竹,与江南人之不贵竹,其为不知竹一也。
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,裘马、僮奴、歌舞,凡诸富人所酣嗜,一切斥去。尤挺挺不妄与人交,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,此其于竹,必有自得焉。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,固有不能间也欤?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,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,而后快乎其心。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,而其好固有不存也。嗟乎!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!吾重有所感矣!